文丨圖歡 審核丨千里

(資料圖片)

排版丨鹿九

1  

臨沭縣城不大，驅(qū)車四十分鐘便可繞行長方形的城區(qū)一周。再往西走是臨沂城區(qū)，東行是江蘇連云港。蒼源河在城東打了個彎，將這座魯東南的小城一分為二。

這是劉一軒在這里開店的第三年，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習慣了每天早上十點把店門打開，然后一直呆到晚上十點打烊回家。日復一日，幾乎沒有什么例外。

在把自己這家名叫“咸魚玩咖”的主機店在搬來城中心的這條繁華的步行街之前，劉一軒曾在距離縣城一所中學不遠的地方開過一家雜貨鋪。說是雜貨鋪，但除了校園小店標配的文具零食之外，占據(jù)店鋪大半的卻是各種動漫周邊：手辦，海報，吧唧...

恰如當時的店名“咸魚萬事屋”一般，老二次元“咸魚”劉一軒盡可能的致敬《銀魂》里那個能夠提供各種幫助的“萬事屋”，為小城里的同齡青年們有一個二次元根據(jù)地而努力經(jīng)營著這家小店。

梁捷仍然記得看到劉一軒的痛車的那個傍晚，以至于車門上碩大的綾波麗和“EVA”三個字母宛如一顆閃光彈，讓他的大腦瞬間停頓了十幾秒。

“你無法想象在我們這里看到一輛痛車... 那一瞬間所帶給我的震撼。”也是從這里開始，同臨沭縣的許多青年一樣，梁捷因為停在店前的“廣告”而第一次踏進了劉一軒的小店，并與他開啟了長達三年的友誼。

“那會的客流量非?？植馈！眲⒁卉幪寡?。同大城市的動漫周邊店不能比，當時店里賣的最好的都是紙質(zhì)海報這類幾塊錢的便宜周邊。但哪怕是像景品手辦這樣近百元的貨品，對于很多學生來說也愿意用自己幾周的零花錢來交換。而手辦的訂貨普遍都是一批幾千塊起訂，但趕上旺季一個月就得訂下一批。每逢放學時間，三十平米的小店經(jīng)常擠滿了順路甚至不順路的中學生們，唯一的員工劉一軒總是被水泄不通的擠在收銀臺里，以最快速度掃碼結(jié)賬。

小城的二次元濃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而生意的火爆也讓劉一軒萌生了擴大經(jīng)營的念頭，而外界的發(fā)展也在這時悄然影響到了這座小城。劉一軒從B站里一位青島 up 主的視頻中第一次聽說了主機店這個新東西，在好奇心和現(xiàn)實狀況的助推下，劉一軒踏上了前往青島的火車，專程拜訪了 up 主視頻里的那家主機店。

劉一軒很喜歡這種多人聚在沙發(fā)上打電子游戲的氛圍。而這，也是臨沭商業(yè)板塊中從來沒有過的部分。小城里有 KTV 有電影院有四五家劇本殺，但就是沒有一家主機店。

劉一軒和梁捷都覺得，“咸魚萬事屋”是時候變得更大一些，30 平米的小屋終究不能盛下年輕人的夢想。他們覺得如果有機會，還是應該沖一把。

2  

2022 年 1 月，劉一軒將店面搬到了一間 120 平左右的兩層門臉房里。

對劉一軒來說，手辦店的經(jīng)驗雖然寶貴，但在這座慢節(jié)奏的小城里，同樣的人能否接受這種付費模式還是未知數(shù)。他先試探性的從網(wǎng)上淘了兩臺 PS4 和兩臺 Switch，并盡可能的讓主機空間和手辦區(qū)維持平衡。而在機器到貨后的一個月，他也在店里幾乎打遍了當下爆火的絕大部分游戲，并把幾款自己感覺不錯的挑出來，放在了店里比較顯眼的位置。

開業(yè)后不久，便是春節(jié)假期。小城的春節(jié)，總是會多出很多久違的生面孔。在之前老顧客的幫襯和老帶新下，生意也比他預想的要好很多，甚至一度出現(xiàn)了排隊等機子的現(xiàn)象。也是從這時候開始，劉一軒將自己開店的日常分享到了B站上。臨沭的萬事屋，沒有白夜叉，沒有榻榻米，但出乎他的意料，播放量破了萬。人們在評論區(qū)透過大數(shù)據(jù)的縫隙，好奇著劉一軒和他剛剛滿月的小城主機店。

而里程碑則來自于幾周后，劉一軒自己的周六日常 vlog 被神奇的推到了熱門。五十多萬播放背后的強大力量讓他在寒假之后又遇到了一大批前來巡禮的人，甚至還有很多是從臨沂棗莊專門開車過來玩兩把。

打游戲倒在其次，想支持一下“頭鐵”的老鄉(xiāng)對于他們而言好像才是主要目的。

但更多的，還是臨沭本地人。劉一軒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身邊還有這么多二次元“電子越共”埋伏在縣城的各個角落。

“我感覺，臨沭這座山東小縣城好像在二次元這方面，并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樣，與北上廣這樣的大城市相差太多?！痹谶@一個月里，劉一軒發(fā)現(xiàn)了這座小城有打音游的，拼高達的，居然還有玩音 MAD 的。他們后來干脆把劉一軒的店當作了一個二次元據(jù)點，哪怕不打游戲也會專程過來坐坐。

劉一軒也很高興，臨沭就這么大，能遇到有共同語言的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2022 年 3 月，臨沭封城。

在這輪不大不小的疫情過去之后，劉一軒店前的馬路開始施工。這兩者疊加起來幾乎干碎了劉一軒，哪怕是在復工后的第一天就開始營業(yè)，殘酷的生活壓力還是在那幾個月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

“臨沭這里跟大城市不一樣，疫情剛過根本沒人出門，加上這一封路更沒人來了。”土生土長的劉一軒很清楚家鄉(xiāng)人在顧慮些什么，但不開門就是完完全全的虧損，劉一軒寧愿坐在店里。

那一個月，他很慶幸自己店里還賣點零食，不然每天連這幾十塊錢都沒得掙。

封城的余震一直持續(xù)到這座小城的端午假期，店里慢慢開始有人來了，來打游戲的老客戶也重新拾起了手柄。街上很多店鋪沒能撐過這一個月，轉(zhuǎn)租的告示比比皆是。但很幸運，那個六月，萬事屋還是艱難的讓賬本上的數(shù)字收支平衡了起來。雖然不多，但也足夠釋然。

劉一軒常常想，那幾個月自己能撐過來，好像也挺了不起的。

3  

在每天劉一軒開門迎客的同一時間，距離臨沭 620 多公里的池州，何弘宇也正在把鑰匙捅進門鎖，然后從走廊邁進店里，熟練的打開每一臺機器。

何弘宇的店所在的位置，是池州市的市中心。2021 年，這座長江南岸的小城 GDP 剛剛邁進千億。而在各類排名榜單中，池州也總是穩(wěn)定的與其他一百余個地級市一起，排在分類的末尾。

它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五線城市。

說是小城，但相比于臨沭，池州還是要大得多。

但跟劉一軒一樣，這不是何弘宇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幾年前，他曾在城市的另一端開過一家火鍋店，生意很紅火。在那四年里，他曾與牛肉鴨血大白菜小酥肉打了無數(shù)個交道。

那時候，何弘宇 26 歲，用火鍋店賺的錢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

如果沒有疫情，何弘宇覺得自己應該不會有后面這些故事。

2020 年疫情最嚇人的那幾個月，命運朝何弘宇扔了一枚硬幣。疫情后的居民們好像對堂食有了一種莫名的隔閡，何弘宇的店再不見往日人流，房租倒是沒怎么降。每天一醒來，錢成了他繞不過去的困境。在無奈的撐到年末之后，何弘宇親手將轉(zhuǎn)租二字貼在了店門上。

但硬幣的另一面，是那時的何弘宇跟眾多因為《動物森友會》而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網(wǎng)友一樣，買了一臺 switch。

何弘宇還記得自己十幾年前第一次接觸主機游戲的瞬間，那時的他十五六歲，在家附近的電玩店里，第一次看到了那個被叫做“PS2”的機器。他甚至記得自己那天在上面打了好幾把《龍珠》，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

學生時代的電玩店無疑給了何弘宇一點小小的主機震撼，雖然這家店沒過多久就被查封了，他也多年沒有機會再拾起主機，但這絲毫不影響自己多年后上手 switch 所感受到的驚喜。

“就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種迭代的感覺，畫質(zhì)也好可玩度也好，都比我們當年好了太多?！眘witch 的魅力無疑讓那段時間的何弘宇少了幾分愁緒，也為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這份陣痛感大概截止于幾個月后，何弘宇前往隔壁蕪湖旅游的前一天。他在瀏覽小紅書上的旅游攻略時，第一次聽說了主機店這個在當時頗為新潮的概念。懷著好奇心，何弘宇專門抽出時間到那家店玩了兩把。

何弘宇沒想到現(xiàn)在電玩店已經(jīng)進化成了這個樣子，對他而言，這是一個新鮮事物，但既然這種店在蕪湖能開下去，何弘宇覺得自然有他的存在的土壤，或者說，在池州應該也可以。

他也相信，自己對于家鄉(xiāng)的信任不會辜負。

4  

在開店之前，何弘宇專門去了池州一家有主機的電影院考察了一下。

電影院里專門辟了一個主機房，這可能是疫情下諸多荒誕的一個縮影，但卻成為了這家電影院自救的最好出路。而與老板的攀談也給了何弘宇信心，至少在年輕人的接受力這方面，這里還有很大的潛力可以開發(fā)。

他一口氣買了十五臺機子，十二臺 PS4，兩臺 PS4 pro，還有三臺 Switch。他也考慮過像劉一軒那樣開一個拼盤式的綜合游戲店，至少試錯成本會小一點。但他最終還是決定搞得專業(yè)一點，放手一搏只搞主機游戲。

“失敗了就失敗了，要是顧慮太多我覺得反而會給自己制造障礙?！焙魏胗钫f。

起初，何弘宇掏錢找過達人探店，也在美團上發(fā)過很多優(yōu)惠券，但效果都不是特別好。

“這種流量... 很多人來就是圖一樂或者打個卡就走了，他們也不太懂啥叫主機游戲。玩一會，有意思，但是他不會來第二次，這跟餐飲業(yè)的邏輯是不一樣的?！?/strong>何弘宇坦言，自己在一開始有些迷茫。雖然人還是很多，但熟面孔的占比并不大。會員卡的轉(zhuǎn)化率也沒有他想象的高。他很清楚，回頭客才能讓他把店繼續(xù)開下去，但如何留住他們，何弘宇心里還是沒有答案。

百無聊賴之下，何弘宇也開始在抖音上分享自己的開店日常。效果雖然還是不太好，但總比花錢打廣告更有性價比。何弘宇也盡可能在視頻里把自己的店拍的大氣一些，一如這家店的名字“烈鳥”一樣，努力也要帶著氣勢。

轉(zhuǎn)機來自于一個月后的晚上，何弘宇在炒菜時無意瞟到自己的手機通知如瀑布一般在鎖屏界面上上下翻飛。他急忙打開后臺，發(fā)現(xiàn)今天剛發(fā)出去的視頻瀏覽量已經(jīng)飆到了十幾萬，一千多條評論里很多人在呼朋喚友，還有很多人在問何弘宇具體地址，打算“圣地巡禮”一把。

何弘宇有點震驚，但也覺得老天爺還是很眷顧他的努力的。

第二天的何弘宇，是被電話吵醒的。從早上八點開始，不停的有電話打進來跟他說已經(jīng)在店門口了問他幾點開門。何弘宇只得一遍遍解釋他們是早上十點營業(yè)，然后飛奔向店里提前開門接客。

這一天，何弘宇的店里第一次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爆滿，每一臺機子都有人在排隊。這是他們之前所沒有想過的事情。

“那天的生意... 可以說給了我很大的信心?！焙魏胗铋_玩笑說?！爱敃r差點有一種把對門房間也一口氣盤下來的沖動?！?/p>

“我希望有一天，這個事不再是以沖動的面貌出現(xiàn)。”何弘宇笑著說。

5  

何弘宇的店是標準的夫妻店，他和愛人輪班倒值守前臺?！罢f是十點關(guān)門，但如果說客人打上頭了，我們也會等他打完了再關(guān)店?！焙魏胗钫f。

在視頻爆火后，他也成了被別人取經(jīng)的那個人。許多本地和周邊城市的，甚至最遠到了山西都有人在刷到那條視頻后專程跑過來請教何弘宇的經(jīng)驗。

生意也在慢慢的往上走。剛剛過去的一月，很多許久沒回家的年輕人趁著疫情剛過回到了池州。而這也給何弘宇帶來了一個新的旺季，何弘宇粗略估計了一下，凈利潤可以達到五萬。

他覺得，對于池州的娛樂業(yè)來說，這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亮眼的成績，甚至不遜色于他刷到的許多一線城市的同行們。

“現(xiàn)在池州的話... 像我這樣只干主機的主機店大概有四家，都是從我這學過去的?！焙魏胗钚χf。

“但他們干的好像沒有我好，一個是先發(fā)優(yōu)勢，還有一個就是能在我店里上架的游戲，我自己已經(jīng)至少玩過好幾次或者通關(guān)一遍了，我自己知道哪款游戲好玩，哪款游戲適合小情侶哪款適合跟朋友一起，然后根據(jù)大概的顧客占比，我自己也會給一些游戲多備一些?！?/p>

“我看抖音上開店的很多人自己都不懂游戲，人家想的是撈快錢，游戲體驗啥的是用戶自己的事情。說到底，很多時候店主只需要把爆火的幾款備足就可以了?！?/p>

“但我總覺得這不是對待自己工作應有的一個態(tài)度?！焙魏胗钫f。

小城里的二次元荒漠，似乎只是表面上的一層沙土。而沙土下面所蘊含著的生機，也正在被更多的劉一軒和何弘宇們找到。

2022 年十月，劉一軒下定決心將店搬到了縣城中心的步行街的二樓。

鑒于很多人反應“咸魚萬事屋”這個名字有點不知所云，劉一軒把店名改成了現(xiàn)在的“咸魚玩咖”。當了三年店長，劉一軒仍然覺得自己是條咸魚。甚至沒敢把自己的店掛上美團。他始終覺得現(xiàn)在的店還是有點隨心所欲了，要是人家專程過來打游戲看到店里是這樣的，多少有點對不起人家。

“等后面有錢了多買幾臺機子，到時候再搞美團什么的吧?！眲⒁卉幷f。

12 月，同大多數(shù)地區(qū)一樣，臨沭也進入了陽康周期。但很神奇，這次人們陽過之后更愿意出門了。又恰逢春節(jié)假期，一月店里的生意也來到了一個新高峰。劉一軒也發(fā)現(xiàn)一個很有意思的現(xiàn)象，線下主機已經(jīng)得排隊了，手辦反而賣不動了。這使得一月份小一萬的利潤里，每人每小時八塊錢的主機時長費反而占了大頭。

劉一軒的店也無意間改變著這座小城里很多青年人的娛樂方式。醫(yī)院工作的梁捷在認識劉一軒后也直言，自己很多時候每周就一天假，臨沭也就這么大，從小到大這里好玩的地方自己也早就去過。咸魚玩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他的執(zhí)念，有事沒事都要進去看看嘮兩句。

“之前一個月假期能出門一兩次就不錯了，認識他之后基本上沒事就會去他那打兩把?！?/p>

“以往也沒玩過主機，包括我在內(nèi)好多人都是在他這開始慢慢接觸的?！绷航菡f。

新年剛過，臨沭縣城里的許多人又飛回了全國各地。出了正月十五，小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學生們也在準備線下開學，對于劉一軒而言，這個旺季已經(jīng)過去。

劉一軒也跟我們談起了自己拉的 QQ 群：“之前里面有一千多人，也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把群直接給封了，申訴也沒用，建了個二群才拉回來小五百人?！?/p>

“說真的，挺可惜的。”

“那里頭原來有多少是本地人？”

“至少有七百多?！眲⒁卉庮D了一下?！拔矣X得在這方面，家鄉(xiāng)比我最好的預想還要超出很多。”

“至少沒枉費我深耕了這么多年?！眲⒁卉幮α诵φf

他也在努力消化庫房里積壓的最后一點手辦庫存，想著到時候把庫房單獨收拾出來，試著做一個包間。

“這樣咸魚玩咖自己也顯得更像主機店一些?！眲⒁卉幷f

（文中劉一軒，梁捷，何弘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情報姬 （ID：paperji），作者：圖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