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芽之旅」:新海誠的另一種打開方式
沒想到新海誠在中國的商業(yè)號召力如此之高。
三年后的新作《鈴芽之旅》首日排片量遙遙領先,預售票房一直蹭蹭地漲到創(chuàng)進口動畫預售新紀錄,甚至有望成為春節(jié)檔之后中國院線的救市之作。
【資料圖】
同時片方和各大品牌的跨界聯名也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大批二次元同好們甘愿趨之若鶩地掉入消費主義的文化陷阱之中。
同樣沒逃過為愛發(fā)電的我上周去看了點映。
一如既往無可挑剔的畫面精美配樂動聽。當然這也是走進影院之前就已預判到的視聽盛宴。
缺點嘛,還是新海誠一向的短板,意料之中的敘事薄弱,但劇情比起上一部《天氣之子》是工整流暢多了。
除去粉絲群體為情懷買單的好評如潮,估摸著大多路人的觀影體驗還是相對一般的,如若是奔著再看一部《你的名字2.0》的話還是會有點失望的。
不可否認,《鈴芽之旅》的故事架構較為松散、男女主感情線也有些莫名其妙,但我們這次不想挑這方面的刺,而是盡可能為各位觀眾提供另一種觀看視角。
這是打開動畫片的另一種方式,是打開災難片的另一種方式,也是打開新海誠的另一種方式。《すずめ?feat.十明》——RADWIMPS音頻:00:0003:56想必大家看了《鈴芽之旅》遍布互聯網的宣傳物料,多多少少都已知曉電影和12年前日本那場破壞空前的“311地震”有關。
三部曲同是“后311”文藝產物,也同是災難敘事。
像《你的名字》里的彗星墜落和《天氣之子》里的洪水暴雨還夾帶些虛構意味,對于東日本大地震的影射也較為委婉迂回,停留在架空災難的銀幕隱喻。
而這次的《鈴芽之旅》直接鼓起勇氣描繪了那場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生死離別的浩劫并試圖直面震后傷痛。
影片在入圍柏林主競賽時,新海誠曾表示“十二年已經長到足夠讓人們去忘記這場災難了”,而十二年前地震海嘯的影響從來都沒有消失。
他認為自己有義務在當下這個時機下制作這樣一部電影告誡大眾尤其是年輕一代“不要忘記”。(他的受眾也多以年輕族群為主)
雖然題材很沉重基調很悲傷,但導演的處理卻是舉重若輕。
他不想刻意煽情,也沒打算逼觀眾流淚。他有意鋪設了很多輕松幽默的橋段讓影片保持著一定的娛樂性觀賞性,慰藉著有過相關遭遇的朋友,緩解他們在觀影時不可避免的低落情緒。
在這里,災難的發(fā)生不再純屬自然現象,而是由喜怒無常的神明耍性子造成。新海誠特意在創(chuàng)作時引入了日本本土的神怪傳說:「蚓厄」。
這是一種民俗化的意象,喻示著常世(黃泉之國,死去的人們居住的世界)中的災難之源,正常狀態(tài)下往往被鎖在往門之中,一旦被放出來就會給現世(可觸碰的表象世界,活著的人們所在的世界)帶來難以挽回的劫難。
為了防止發(fā)生災難,就得有人及時鎖住往門。(也是一種堅信人定勝天的思想)男主草太就是擔當這項工作的「閉門師」。
當他來到九州田野調查時,遇到了擁有超能力可以看到往門的十七歲少女鈴芽。
鈴芽無意拔出了鎮(zhèn)壓蚓厄的要石,導致日本各地的往門如多米古諾牌般開始一扇扇地打開。
頑皮的要石化身可愛的貓咪大臣,并戲弄草太對其施法附身在只有三只腿的兒童凳上,兩者周旋間發(fā)生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此后便是鈴芽扛下重任和身為三腳凳的草太共同踏上了橫穿日本關閉災難之門的冒險之旅。
他們一路途徑的九州、四國愛媛縣、神戶、東京和巖手縣,并不是單純路過打卡的公路景觀,而是分別對應著日本近代發(fā)生的五次重大地震災難。
像貓咪、三腳凳、往門這幾個貫穿全片的符號背后也暗含著各種耐人尋味的寓意。觀影的過程很難不喜歡上這個任性可愛的貓咪大臣。
新海誠在北京首映禮上表示大臣的形象設計有參考中國動畫電影《羅小黑戰(zhàn)記》。而這次萌寵在動畫片中的作用不再只是賣萌。它是神明游戲人間的化身,它無緣無故地將草太變成三腳凳的舉動暗指大自然的陰晴不定。
但它也是有難言之隱的。它是自私的,它不想犧牲自由日日夜夜鎮(zhèn)壓蚯厄獨享孤寂。它希望能夠陪伴在鈴芽身邊成為她的家人,所以妄圖草太能夠代替自己成為要石。
難得動畫片里萌寵在賣萌之外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啊。更萬萬想不到《鈴芽之旅》第一男主是個椅子。
網友們都在調侃新海誠系列好不容易出了個最帥男主,結果草太70%的戲份幾乎都以三腳凳的形象登場,新海誠來華宣傳時還專門帶上它各處打卡。
變成三腳凳的草太哪怕行動不便也依然意志力堅定地履行自己的職責,我們能夠料想到殘缺的設定延伸到現實生活就好比歷經磨難但又重新振作的人們。片中草太有詢問鈴芽為什么凳子缺了一只腳,連鈴芽自己也記不大清怎么回事。
對此新海誠表示恰好是從日本爆發(fā)新冠疫情、東京發(fā)布緊急事態(tài)公告的時候他開始構思新作的情節(jié)。他將疫情期間這種近乎與外界各界被封閉在黑暗狹小空間里的緊張感,托付給了銀幕世界里變成三腳凳的草太。
你看,雖然本片的敘事焦點是12年前的東日本大地震,但新海誠自身作為創(chuàng)作者也沒有忘卻眼下和我們共存的也就是全人類的共同敵人——病毒。而這也是電影能減少文化折扣傳播更遠也更具有普世意義的地方。片中蚓厄不定時地突然沖出往門不就像現實世界里不同毒株的一波波爆發(fā)嗎。
有意思的是,《鈴芽之旅》最初的片名為《鈴芽戶締》,內地宣傳時曾一度以《鈴芽小姐來鎖門》作為譯名,因為把日方嚇壞后才最終定案《鈴芽之旅》以此呼應電影中鈴芽為關門而展開的驚險旅程。原來的「戶締」聽起來有些繞口,在日本語境下則可直譯為鎖門,其實是更加點題的,由于不大符合漢語的規(guī)律在引進時被舍棄了。而這道往門不僅具有物理層面阻攔災難發(fā)生的含義,也是一道能否與過去和解的「心門」。
災難帶給人類的重創(chuàng),又何止降臨的那一瞬呢。廢墟并不只是地震那些坍塌的碎磚瓦,還有那些不為人知的內心廢墟。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們看似恢復正常的生活秩序了,但不幸的往事始終在回憶里叫囂。我們先前已經知道在鈴芽兒時和她相依為命的母親就已去世,此后她一直在失去母親的夢魘中成長。
當她回到旅程的終點也就是她的家鄉(xiāng)巖手縣,在一片廢墟里翻開兒時的日記本,等翻到清晰地寫著“311”日期的那一頁、紙張上卻是大塊的黑色涂鴉時,我們才驚覺鈴芽的母親原來是在那場毀滅性的地震中遇難,而鈴芽受到的沖擊始終沒有平復。
所以她才常常會夢見年幼的自己在家鄉(xiāng)的斷壁殘垣中躊躇徘徊,想象著過去曾經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家庭美滿生活安逸的景象啊。
沿路的一次次“關門”指代的不僅是遏制災難的發(fā)生,也是尋回那些被歷史塵封的美好回憶,更是敞開心扉走出陰霾后去展開新的人生旅程。
新海誠的可貴之處便是在于將角色的內心表現視像化。
作為一部災難片,呈現災難場景是自然而然的。但新海誠也并沒有將此作為奇觀看待,去刻意繪制驚心動魄充斥視覺沖擊的畫面制造噱頭。
片中那些滿目瘡痍的火海、焦土不僅是12年前日本真實發(fā)生的有跡可循的場景還原,也是角色內心廢墟的外化。
畫面也不再只是畫面,特效也不只是特效。它們是為故事和人物所服務的,而這是很多動畫片以及真人電影都難以企及的。
最后鈴芽緊緊擁抱了兒時被困在常世中的自己,順利完成了自我救贖的閉環(huán)。特意去找了小說里的對話片段,我想這也是讓無數觀眾動容的時刻。
“鈴芽啊,我跟你說,不管現在有多么悲傷,鈴芽今后還是會順利長大。所以別擔心,未來一點都不可怕。鈴芽,你今后也會喜歡上別人,也會遇到許多很喜歡你的人。雖然你現在可能覺得一片黑暗,可是早晨總是會來臨。早晨來臨,接著夜晚也會來臨,反復好幾次之后,你就會在光明當中長大成人。一定會這樣。這是已經預先決定好的,沒有人能夠阻礙你。今后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沒有人能夠阻礙鈴芽?!薄澳銜诠饷鳟斨虚L大成人?!薄敖憬闶钦l?!?strong>“我是鈴芽的明天。”
這段臺詞不僅溫柔有力地撫慰了尚處于“精神余震”中的日本民眾,相信也打動了同處東亞文化圈的我們。我們都共同經歷過災厄和苦難,而我們都捱過來了。這一切沒有想象的那么糟。
很喜歡電影的一個細節(jié)呼應:開頭鈴芽動身時曾和姨媽說“我出發(fā)了”,結尾成功封印蚯厄鎖上門回到小鎮(zhèn)后姨媽很欣喜地對著她說“歡迎回來”。
這是很多日本家庭中會出現的兩句日常話語,就像乘坐飛機時主動告平安的“起落安妥”。但在那場浩劫中很多出發(fā)去上班去上學的遇害者,都沒來得及回到家里說出那句“我回來了”。
所以新海誠借鈴芽之口的這句“我回來了”不僅是鈴芽多年后的個人釋懷,對于那些在災難中失去家人卻備受情感煎熬的幸存者們而言也是一種溫暖的告慰。
片中的人們面對手機地震預警不斷跳出時也已變得不以為意。
好像對于大和民族而言,災難好像已經成為了一種日常。但新世紀那場毀滅性的地震依然是他們刻在骨子里的夢魘。
即使官方不再舉辦追悼儀式,各電視臺進行震災專題報道的也屈指可數。但是日本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從未忘卻“311地震”。這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母題。
他們不斷在影視及動漫作品中去敘述這場災難,去清洗和理療整個民族的傷疤?;叵肓讼拢@些年大熱的日劇日影像《最完美的離婚》《初戀》還有濱口龍介的《夜以繼日》,男女主/女配都是在311地震結束后確定關系。
也許正是頓悟到個體的脆弱和對孤獨的恐懼,才催生了對自我救贖與互相救贖的渴求,迫切地需要一份情感寄托走出灰暗,一同尋找在災后新世界的生存方法。
這是屬于日本的傷痕敘事,就像三四五代導演在新時期對特殊十年的集體反思。
一場東日本大地震,新海誠拍了三部動畫反復警醒大眾不要忘卻,反復療愈國民傷痛,甚至也相對療愈了這三年的我們。(包括合作三次的樂隊RADWIMPS在每年的3月11日也會發(fā)布賑災曲)反觀08年汶川大地震,整個中華民族同樣遭受了巨大創(chuàng)傷,銀幕上卻只留下了一部13年前的《唐山大地震》。
誰家傷痛都不少。那我們的創(chuàng)作者是不是也可以借鑒新海誠這種更輕盈更有想象力的方式警醒國民「不要忘記」呢。而《鈴芽之旅》為業(yè)內作出的示范性創(chuàng)新并不僅限于災難片范疇。別忘了它首先是一部動畫片。同樣是講述自我救贖,也是找尋母親的主觀鏡頭作為開場,不免和《深?!沸纬闪藢φ铡刹慷际莾?yōu)秀的動畫作品,沒有癡迷ip改編,也沒有一味地依賴神話傳說和兒童市場。
新海誠和田曉鵬還都被詬病敘事偏頗,但他們至少沒有在舒適區(qū)打轉,有努力拓展自己的創(chuàng)作邊界探索,真誠地在作品里融入更加深刻的人文關懷。
值得欣慰的是現如今的國產動畫也有寫實化的走向。
像《中國奇譚》就涵蓋了普通打工人的辛酸不易、鄉(xiāng)土文化的消亡迭代、懷念北京胡同生活等社會現實縮影。
電影領域,《雄獅少年》《大世界》還有與《鈴芽之旅》一樣入圍今年柏林主競賽單元的《藝術學院》也是妥妥的現實主義風格。
可能它們的觀賞性還有待提高,與觀眾當下的審美品味還有待磨合。
但有一寸進步,便有一寸的歡喜。
回首新海誠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其實是跟著他的生命周期衍變的。從少男少女的青春純愛逐漸過渡到沉穩(wěn)大氣的社會關照,他的格局更寬了。
他不再過度追求畫面的華美精致,有認真聽取意見穩(wěn)健地推進劇本,增添更多的社會議題與哲學元素,設身處地思考現代人的精神困境。他是個很清醒很明白自己什么年紀該做什么樣作品的人。
畢竟觀眾在變,導演也得變。
如今的新海誠也放話一直以來的創(chuàng)作主體都是十幾二十幾的年輕人,但現在他已經是個中年二次元了,和現在的年輕人多少會有點代溝。所以今后的他不想再去拍什么《你的名字》續(xù)集,而是有可能會制作一部大叔電影或者描述描述老年人之間珍貴感情的電影。雖然不知道做出來效果怎么樣,但他可能還是會想試一試。
新海誠有沒有大師風范、《鈴芽之旅》是不是真像宣傳時所謂的集大成之作這還不好說。但他至少沒有固步自封。年過半百也依然懷揣著一顆赤子之心并鞭策自己不斷進步。新作中的嘗試相信也為同類型的創(chuàng)作者們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和靈感。
成年人也還是需要定期攝入一些動畫片的。
期待下一個三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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